涉事酒店的游泳池。图片来自博鳌悦心康养酒店微信公众号
界面新闻记者 |
随着夏日临近，游泳溺亡事件又到高发季。近年来，许多酒店、民宿都将泳池作为“标配”，以招揽顾客，但因缺乏相应的经营许可，其安全保障备受关注。
2024年4月23日，来自北方的游客时某某在海南琼海博鳌悦心康养酒店游泳池溺亡，事发时他多次呼救，无人应答，溺亡后整夜无人察觉，直到次日才被发现。家属质疑酒店管理存在疏漏，缺乏相应的经营资质，负有全部责任。
游泳属于高危体育项目，经营游泳池需要办理《经营高危性体育项目许可证》，配备相应的救生设备和救生员。但界面新闻注意到，作为热门旅游城市的海口，许多酒店虽设有游泳池，但并未办理相应的许可证。这为安全事故埋下了伏笔。
目前，琼海市政府已经成立了生产安全事故调查组，调查工作已经启动。
旅客溺亡，整夜无人察觉
时某某的女儿时某娟告诉界面新闻，其父于2024年4月21日到琼海旅游，入住博鳌悦心康养酒店，4月23日21时46分许进入该酒店泳池游泳，21时51分许，其父大声呼喊救命，在泳池挣扎，但一直无人理会。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博鳌悦心康养酒店全称为琼海博达旅业开发有限公司博鳌悦心康养酒店，成立于2023年，由琼海博达旅业开发有限公司控股（下称博达旅业）。博达旅业成立于1993年，法定代表人为辛会来，注册资本15700万，由河北卓正悦心康养产业有限公司100%控股。
时某娟称，监控画面显示，几乎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可以看到父亲呼救，但监控人员从9时40分开始就在打电话，打完电话又在低头写东西，始终未注意到屏幕上有人呼救，酒店其他员工也无人出来营救，直至父亲溺亡。夜间，酒店工作人员在几次巡逻时，也未没有发现遗体漂浮在水面上，致使遗体在水中浸泡一夜。4月24日早上六点多，酒店住客告诉保安后才被发现。
时某娟通过律师了解到，泳池属于高危性体育项目，但该酒店并无高危性体育项目经营的相应许可，仅对经营项目做了备案。并且，该泳池为开放式泳池，并无具体经营时间，也未按照泳池管理规章制度配备安全员。事发后，酒店紧急张贴经营时间，意图掩盖事实。
琼海市位于海南省东部，为海口市下辖县级市。海南作为旅游热门城市，许多酒店都配有游泳池，但泳池安全保障并不理想。
2018年就有海口当地媒体报道，海口市游泳场馆共263家，而持有《高危险性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的游泳场馆为25家，不足一成。
海口日报2021年7月报道称，游泳池属于被监管的高危体育项目，经营游泳池必须“三证齐全”，即具备《工商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和《经营高危性体育项目许可证》。“目前，海口很多游泳池没有办齐证件。统计数据显示，海口全市持证的游泳池仅有179家，其中秀英区46家，龙华区67家，琼山区29家，美兰区37家。那些没有登记备案、持证经营的泳池，给监管增加了很大难度。”
近年来，一些地方也将民宿泳池纳入高危险性体育项目行政许可管理，这意味着，免费开放的民宿泳池必须按专业游泳馆的要求申报许可证，且配备有资质的救生员，以及相应的安全救生设施。
据扬子晚报2023年7月报道，南京江宁区共有190多家旅游民宿，其中30多家有泳池。2023年6月，南京市江宁区文化和旅游局召开年度夏季全区游泳场所安全管理工作会议，30多位民宿主被通知参会。会议要求，如果要按泳池使用，就需申办高危体育项目许可证，如果不愿办证，就按戏水池管理，把水放到不能游泳的高度，即50厘米以下。
界面新闻致电博鳌悦心康养酒店询问时某某溺亡一事，工作人员表示无法回答，也不清楚酒店是否持有《经营高危性体育项目许可证》。对方称，酒店游泳池目前正在维修，暂时不对外开放。
调查组“不会偏袒某一方”
悲剧发生后，家属及时赶到琼海。时某娟说，前三天都没有酒店的人员前来道歉。后政府组织召协调会，但只有酒店经理前来，“态度特别嚣张”，没有达成协议。家属希望见到酒店法定代表人，但其一直未现身。
琼海市应急管理局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室主任冯旭日介绍，在生产经营活动中，如果出现人员重伤以上的情况，按规定都应该成立调查组。但在此之前需要公安机关初步排除刑事责任，因此调查组的成立比家属预期晚了一些。调查工作启动后，将调取详细证据，深入询问有关人员，相关责任单位，包括文旅、卫健、教体等单位也会被询问。
他解释， 根据生产安全责任事故调查程序，事发后包括应急、公安、文旅等单位人员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进行应急处置，应急管理单位会根据经验锁定基本现场，“按照我们的经验，初步判断酒店逃脱不了责任。”但最终应以调查组的结论为准。
冯旭日透露，目前应急管理单位人员已初步勘验现场。酒店作为生产经营单位，悲剧又发生在酒店配套的设施中，“既然你设置了监控，设置了值班室，就应该监控酒店范围内的动态。“从晚上9点多进入游泳池，到次日早上6点20分才被发现，这么长时间，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此外，酒店游泳池的围墙、台阶，标志等方面也存在问题。
冯旭日称，在政府组织的协调会上，法定代表人曾前往，但不肯与家属见面，而是派了一个“酒店代表”谈判。
“他说如果我们和解了就没事了。”冯旭日称，既然作为生产安全责任事故启动调查，就不存在“和解”一说。他建议酒店法定代表人给家属道歉，“不管人道主义，还是良心上来说，也要给家属道歉。”如果酒店方面积极配合，调查处理意见会综合考虑进去，如果造成恶劣有影响，有可能被顶格处罚。
对于家属对调查公正性的担忧，冯旭日表示，一人死亡属于一般事故，县级人民政府负有调查责任，调查组工作一旦启动，将继续调取完整证据，深入询问有关人员，最终将形成一份调查报告，“我们不会偏袒某一方，我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曾代理过三亚“夺命海滩”案的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许浩告诉界面新闻，民法典第1198条规定，宾馆、商场、银行、车站、机场、体育场馆、娱乐场所等经营场所、公共场所的经营者、管理者或者群众性活动的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他强调，安全保障义务是一种“主动责任”，“既然开了游泳馆，就有义务保障客人安全”，并且，“不能只有提示没有救助，而且还要有救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酒店方面应该要承担部分责任，但究竟是主要责任，次要责任还是补充责任，仍需由法院最终认定。
许浩说，目前应急管理部门已经初步认定为生产安全责任事故，最终会形成一份调查报告，这对家属比较有利，如果需要通过民事诉讼主张权利，这份调查报告可以作为证据，但不是认定酒店是否承担赔偿责任的依据。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时某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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